朱庆山：我们现在也都在想办法降污，比如现在搞超低排放，已经大幅降低了污染物排放量。原来我们讲的绿色生产过程，最主要的就是减少粉尘、氮氧化物、二氧化硫的排放，它们在空气中跟雨发生光化学反应形成酸雨，它落下来以后会腐蚀各种各样的东西。以前我们对二氧化碳并不是很关注，随着近一二十年温室效应带来的全球气候变暖现象，大家开始关注二氧化碳，因此，我们现在要非常关注钢铁行业的二氧化碳的排放量有多少。

胜春：目前我们国家的钢铁产量，在国际上是一个什么地位？

朱庆山：2020年粗钢产量10.65亿吨，大约占全世界的56.7%左右，多年来都是排在全球第一位的，也支撑了我们国家作为制造业大国的基础。因为我们现在在机电、化工等行业的出口都是全世界第一的，如果没有钢铁的话，这些出口的商品都是没有办法生产的。

郭亮：钢铁的发展其实就是我们工业化的发展。到了咱们现代工业的时代，钢铁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用得最广泛的金属或者说元素。我们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钢铁：住-房子-钢筋混凝土，行-汽车、轮船、高铁、飞机......

胜春：用煤炭来炼钢铁和用氢来炼钢铁，二者之间的差别是什么？

朱庆山：用氢来炼铁的过程中，因为氢气本身是一个非常清洁的燃料，它燃烧以后，基本上没有污染物，只产生水，没有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。因此，氢气可以替代焦炭去还原铁，这个过程的产物也只有水。

胜春：我们一直说氢炼铁，而不是钢，那氢只能炼铁不能炼钢吗？

朱庆山：对，是的。我们炼铁的过程，实际上是把氧从氧化铁中拿走的过程。

郭亮：炼钢的过程中，先炼出铁，才能成为钢，铁刚炼出来的时候，它碳的含量比较高，可能达到4%的含量，这时的铁很脆，韧性比较差，就是我们家里的铁锅，地下一摔就碎了，就是因为它的碳含量高......降低了碳含量之后就变成钢了。

胜春：用氢来替代煤炭去炼铁，在技术上怎么能够实现？

朱庆山：主要有两条路径，一条是改变传统的高炉转炉，中国现在的炼铁工艺90%都是通过高炉流程来完成的，那么我们可以在高炉下面开一个口，通入氢气，用氢气部分去替代焦炭还原，工艺比较简单，比较容易实现，但缺点是氢气通入量受限制，从研究来看，冶炼一吨铁只能通入20多公斤的氢气，如果氢气通入量过多，高炉运行就会出现新的问题，所以这条路径的减碳量可能只有10%，最多20%，不能完全解决问题。另一条路径，另起炉灶，用另外一种炉子去做，让氢气和铁矿石直接反应，后面配以电炉炼钢，整个过程的碳排放量就可以减少90%，甚至更多。

郭亮：直接用氢来炼铁，把铁矿石磨成粉末，一边喷铁矿石的粉末，另一边喷氢气，直接在炉子里边直接进行加热，省略了传统炼铁前面复杂的流程，大大提高了效率，结构也简单了，整个过程都是非常清洁的，也没有碳的排放。

胜春：用氢来冶炼，在成本方面会有差别吗？

朱庆山：氢按来源分为两种，一种叫灰氢，从化石能源来，它本身的生产过程也伴随着大量二氧化碳的排放；另一种叫绿氢，从可再生能源电解水出来，生产过程完全没有碳排放。如果纯粹用灰氢去炼铁的话，按照现在的价格，可能会增加百分之二三十的成本，但是如果用绿氢，绿电电解水制氢，按照6毛钱一度电来计算，那么我们制备一方氢需要5度电，相当于3块钱，相比灰氢贵了差不多3倍。

郭亮：这还没算炉子的改造费用，只算了原材料，炉子设备的改造、升级，这些其实是支出的大头。

胜春：在这样一个高成本的情况下，有多少企业会有积极性去改造它呢？

朱庆山：实际上，国内外的企业都是非常积极的。因为钢铁行业下一代的技术竞争，主要就集中在氢冶炼的技术体系下。

胜春：我们怎么来理解下一代的技术？

朱庆山：自“双碳”目标提出以后，整个工业体系都需要重塑，当然转变的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完成。但是一旦到某个时候，比如说你掌握了这样的技术，那么你就占得了先机。国外某些国家已经实施碳关税，如果你的钢铁碳排放为零，那么你就可以进入这个市场；如果你的钢铁产品含有碳，就需要被收关税，所以它的价格也会失去市场竞争力。因此，这个利益的驱动力就会让大家主动去开发新的一些技术，国内的宝武、鞍钢都在做相关方面的部署。

胜春：用氢冶炼把它的成本真正降下来，是不是取决于制氢技术的成熟？

朱庆山：对的。氢的成本决定于两个方面，第一个就是决定于可再生能源的价格，因为现在光伏风电的价格逐步在降低；第二个决定于制氢的技术，我们现在做一方的氢可能需要5度电，未来技术提高以后，可能需要4度电，这样就降低了20%，甚至25%。这两点结合在一起，未来的绿氢可能比煤氢还要便宜。

郭亮：制氢，一直是我们追求的这种清洁能源的必然走势。无论是新能源汽车，还是咱们现在说的炼钢、炼铁，未来可能其他的工业领域，也会寻求这种氢的替代。那么一旦到了大家都开始众人拾柴的时候，制氢的成本可能就会大幅降低。那么它服务于各个行业的总成本就会降低。

胜春：目前，我们国家用氢炼铁，进行到或者发展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了？

朱庆山：目前仍都处于实验阶段。据了解，国内像宝武在八钢，他们有一套小的高炉系统，做了一些实验，实验的结果还是比较好的，现在喷的量比较少，比如喷60多方天然气，每吨铁可以降低二氧化碳排放20多公斤，这是基于高炉流程来实现的。其他的像鞍钢，他们也在做相关的测试，都处于试验阶段。在非高炉流程方面，宝武和河钢正在进行百万吨级的工业示范，预估明后年就会有一个示范工程出来。此外，鞍钢跟中科院过程工程所、大连化物所以及上海大学联合研制的新型高效流化床炼铁装置，是全套的绿氢炼铁，前期先做一万吨的示范工程。这个示范工程做成以后，预计就是国内外首套利用绿氢去做流化床炼铁的工艺装置，该技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。

胜春：未来，氢冶金时代到来的时候，会给我们带来什么？

朱庆山：首先，我们的钢铁产业会变得更加清洁，蓝天白云、绿水青山就都有了，生活就更好了，而且钢厂也不用搬迁......一个绿色的钢厂在当地就可以继续生产了，不仅节约了钢厂搬迁的成本支出，而且还能大量回收利用城市里的废钢废铁。其次，对我们提高钢铁工业的科技竞争力会有很大的好处，我们国家钢铁产量尽管占全世界的50%以上，但是很多的技术和装备都是从国外引进的。虽然我们这些年取得了很大的进步，但是要超越别人、领先别人还是很困难的。现在在氢冶金这个赛道上，国外和国内基本上处于一个同样的水平，相当于给了我们一个换道超车的机会。最后，钢铁价格会更便宜。钢铁是一个比较基础的行业，它会带动下游的很多行业。如果钢材便宜了，其余的产品都会便宜，这样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成本就会降低。

郭亮：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，你可能有一个铁制或者钢制的玩具或者设备，价格都是很贵的。那么到了现在你看，基本上我们已经对它的价格不是很敏感了，未来如果这个基础价格能再降低的话，那么我们就不用去考虑它的成本问题......利用钢铁做出不同的工艺和造型，它们既好看又耐用，成本又低，这就是我们追求的理想的生活。

朱庆山：我们国家出口了各种各样的产品，其实都是需要钢铁行业来支撑的。钢铁是一个基础材料，钢铁的价格降下来以后，其余产品的价格都会跟着降下来。一方面，我们自己的生活成本就降低了，另一方面，我们的国际竞争力也增强了，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，我们老百姓的生活也会变得越来越好。